晨光刺破铅灰色的云层,像一把迟钝的刀,勉强割开大李村上空残留的阴霾。泥泞的土路被晒出龟裂的纹路,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浸泡后又蒸腾起的浓重土腥气,混杂着腐烂秸秆的味道,沉甸甸地压在李小武的胸口。
他坐在堂屋破旧的长条板凳上,面前矮桌上的稀饭早已凉透,凝出一层薄薄的粥皮。右手缠着母亲王秀兰用旧布条匆忙裹上的绷带,粗糙的布面摩擦着伤口,传来阵阵闷痛。
父亲李大山蹲在门槛外,背对着他,“吧嗒吧嗒”地抽着旱烟,浓重的烟雾缭绕着他佝偻的背影,像一尊沉默而顽固的石像。堂屋里死寂一片,只有烟锅磕碰石阶的轻响和灶膛里偶尔爆出的柴火噼啪声。
“包地?”李大山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,他依旧没回头,只是把烟锅在石阶上用力磕了磕,几点火星溅落在潮湿的地面,瞬间熄灭,“包哪块地?包来干啥?”
李小武深吸一口气,那股混杂着泥土、烟草和草药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紧。他盯着父亲布满补丁的后背,一字一句道:“村西头,老河滩边上,靠界碑石那块荒地。十亩。种辣椒。”
“砰!”
李大山猛地转过身,动作快得不像个刚“心梗”过的人。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,里面翻涌着震惊、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难以置信。手里的旱烟杆被他狠狠掼在地上,黄铜烟锅砸在石板上,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,断成了两截。
“你!你个小兔崽子!你再说一遍?!”他一步跨到李小武面前,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儿子鼻尖上,剧烈的喘息带着浓重的烟味喷在李小武脸上,“种辣椒?在那鸟不拉屎的烂河滩?!那是人能种东西的地吗?全是砂礓石!旱天硬得硌脚,涝天能养王八!祖宗八辈都没人打那地的主意!你读了几年书,本事没见长,倒学会败家了?!”
王秀兰从灶间慌慌张张跑出来,手里还抓着湿漉漉的抹布,脸色煞白:“小武啊,你爸说得对!那地……那地邪性!早年老孙头不信邪,非要去开,结果一锄头下去,锄把断了不说,人回去就发高烧,躺了半个月!都说那底下埋着不干净的东西……”
“妈!那都是迷信!”李小武霍地站起身,凳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他比父亲高半个头,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,胸膛剧烈起伏,“我测过!那地排水性好,砂壤土,光照充足,最适合种朝天椒!省农科院的数据库都查得到!砂礓石多,我可以用深翻机!土壤贫瘠,我能科学施肥!别人种不了,不代表我李小武种不了!”
“省农科院?数据库?深翻机?科学施肥?”李大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,布满沟壑的脸颊肌肉抽搐着,发出一串短促而尖锐的冷笑,“呵!呵呵!能耐了!真能耐了!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!你那些洋玩意儿,在这山旮旯里顶个屁用!钱呢?买深翻机?买化肥?钱从天上掉下来?就靠你撕烂的那张破纸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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